平日里我见着轮椅，只是怀着悲悯之心，侧身让过，不会去观察坐轮椅和推轮椅的人的表情，也不会去听他们的自言自语或对话，更不会去揣摩他们的心思。

　　今年七月，我开始有了给母亲推轮椅的经历，它来得猝不及防。而给母亲买轮椅时我对她的违拗，这应该是第一次，且态度很不好，当时就在她透析的医院。

　　母亲是在二十年前的一次车祸事件中体检才发现只有一个肾的。这之前，体检于她是没有的概念。她的另一个肾应当是后天消失的，什么原因？时间久远，母亲自己不知道，医生也无法查明。但我分析，一定是母亲有病不治带来的后果。

　　那些年精打细算的她，为操持我们这个家，勤扒苦做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，哪里舍得花钱为自己看病？有个头疼脑热，尽可能寻偏方、找土方自己解决，稍有缓解即便作罢。“小病拖，大病扛，拖不了往土中藏”是那时农村人对付生病的通行办法。

　　我那生性要强的母亲，凭着一个肾，顽强地继续为大家庭操持。后来进城跟弟弟生活在一起，她常常去超市购买打折菜，说节约一分是一分。告诉她自己吃的东西要买好一点，万一吃了不好的生了病，既要多花冤枉钱，人还要受苦。她听时答应很快，过后依然如故。如果四十多岁的小儿子及家人晚归，她会等待并打电话催促，只有回家了她才能安心睡觉。

　　是可恶可恨的肾衰竭，导致她全身无力，以至站立和行走都比较困难，让她从此开始必须每周透析。为了减少她的体力支出和生活不便，也为了方便照顾她的人，减少对她身体的损伤，我决定学别家的做法——为她买轮椅，但她强烈反对。可这次我没有依她，态度非常坚决。于是，这才有了用轮椅推她去医院治病、去室外散步的方便，后来她也渐渐适应了。

　　没有依从她，是因为以前的经历。前些年，我觉得她年龄渐大，身体瘦弱，打算在外地旅游时带一根手杖给她，说以后需要时可以用，也是为了防备万一。她在电话里坚决反对，我一向是顺从她想法的，以至现在她都不得不坐轮椅了，我还没能给她买回手杖来。走路风风火火、一向快人快语的她自信满满：“我不需要！”我知道在她心里，一方面觉得手杖那是七老八十的人才需要的，其实那时她也年近七十了，还有一个原因是怕我花钱，能节约就节约。

　　她操心太多，牵挂太多，几十年如一日。对于她的担忧，我反复劝说，让她管好自己就行了，管好自己就是在帮助我们了。但她始终改不了，生病后仍然是这样。

　　有人总结说有“苦难守恒定律”，大意是“不主动吃苦，就会被动受苦；不早些吃苦，就会晚些更苦。”我想问：“这定律为什么在我母亲这里不适用？”她主动吃苦那么多，不应被动受苦了呀！她早些年吃了太多的苦，到了晚年就不应该再吃苦了呀！我虽然恼怒偷偷抹泪，却不能替代一分！

　　不得不坐上轮椅的她，打心底里还是拒绝的。每当我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同她说话时，从她看周边那些蹦蹦跳跳小孩子的眼神中，可以看出她的羡慕，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奈。因此我也告诉她，不能成天坐轮椅，更不能成天躺着不动，要起来试着走路，争取早一天丢开轮椅。她一听，马上点头，并急切示意要站起来。我那要强的母亲，她并不想给人添麻烦啊！

　　看到母亲走路的步数一天天多起来，步履一天相对稳过一天，虽然身子仍然摇晃，右脚抬得老高，但自顾自地喊着：“嘿咗、嘿咗……”她在为自己加油，我为感动、为她高兴，为她骄傲！同时，我也热切期盼，母亲啊，我好想就在不远的某天，你站在轮椅的前面，扬起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，坚定地说：“我真的不需要它！”

　　◎ 胡雁冰（作者单位：南岸区政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