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 朱金贤

也许是爷爷的去世让我改变了对生活的态度，其实也谈不上改变，一直以来我对生活都没有确定的态度。

在俗世的喧嚣中，我可以很快和别人打成一片。一个人时，我也能从容沉入内心的宁静。他们羡慕我，能轻松适应不同的环境。只有我知道，自己披着一层重重的坚硬的壳。午夜时钟滴答时，我能清晰听到内心的声音。这种变色龙一般的姿态，后遗症便是惺惺作态，身心疲惫。

一直以来，我都是个委曲求全的人。和大多数人不同，我的委曲别无所求。我很清楚，我真正渴望的，除了自己别人无法给予，而那些身外之物，如爪上雪泥，如果过于执着，不过是辗转半生虚掷了光阴。

这些年，每一次感到内心的别扭和疲惫，我都用心灵鸡汤安慰自己，轻松靠自己给予，快乐只属于创造快乐的人。这种欺骗性的幻觉确实带给我短暂的释然，但留下的更多是巨大的虚无。

不容回避的一个事实是，我们很多人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。正如余华所说，我们都是病人。我们身体上或心理上，都有一些正在作脓的伤口。心理的伤口，多是出于执念或一些难以告人的企图，未达目的，难以心安理得放下包袱。达到了的，又产生新的欲望，终了一生难以挺直身子。

爷爷最后的日子，很多人去看望他。那个狭小的屋子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，亲戚朋友、爱他的人、恨他的人。按理来说，不应该有人恨他。父亲说，爷爷连三岁小孩都没得罪过。但人间的事，因果并不完全对应。有些人，不能说他们虚情假意，但眼睛里确实缺少温度，像喜欢热闹的闲人，不过是对宿命的幸灾乐祸罢了。

爷爷不喜欢一些人，他过去和奶奶说过。可是，即将离开人世时，他仍不愿发出真实的声音。奶奶也没有直说，她只是反复交代儿女们，说爷爷不在了，要盯紧某几个人，不要让他们做手脚。可爷爷即使面对讨厌的人，也没有表现出反感，他选择委曲自己成全别人的面子。

爷爷一生在土里摸爬，求天，求地，求己，羞于求人，即使对儿孙们也是这样。他一生都在帮助别人，那么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，羞于说出内心的恶，活得委曲而辛苦。也许，由于内心的执念，他渴望做一个道德上的完人。他希望多年后，人们还把他挂在嘴边，说他是一个好人。然而世事如烟，一切过往不过是墓碑上的微泥。

其实不止爷爷，也不止父亲和我，世间大多平凡的人，我们循着慈悲善良的处世准则，把同样的委曲埋在血液里，即使面对十分厌恶的人，也显得彬彬有礼。我们微小的愿望，仅仅是守住内心一片光明的角落。我们不同程度地存在这样的焦虑，这和物质的匮乏无关，事实上，我们不敢发出内心的声音。即使发声，也不过是尘埃落定后的牢骚，如空山里的枯叶，掉落后便寻不到踪迹。

这不该成为人生的常态。我们容忍怯懦，但必须学着走向勇敢。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发出真实的声音。我又回过头来看爷爷、父亲和我，我们被一些条条框框束缚着，活成了别人眼中的老好人，即便偶尔有过血性和反抗，也显得那么苍白。

有人说，我们不是委曲于某个人或某个小社会，而是委曲于某种世俗观念。但我相信，即使雪花落满大地，只要愿意，你仍有能力守护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。

我们如何才能不委曲？减掉执念，减掉欲望。做一棵树，向着天空笔直地生长。压下生活中幽灵般的东西，放下心外之心、物外之物。我们的心灵或可在阳光下奔跑，一路绽放花朵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云南省会泽县人民法院）